子末的聲音凜冽而蒼涼，她看著這悲慘的一幕結束，卻露出詐的笑容。

錦，我早對你說過，因為你，你身邊的人都會死掉。他們都會離你而去。

蓉花低落的俯下頭，散漫的目光四處游移。

我挺起身子，高高地俯視著詭異訕笑的子末，子末，你的血是冷的嗎？

子末仰起頭猙獰大笑，凜冽的風肆意吹動著我們的長袍。突然子末停下來，一雙火紅的目光狠狠瞪著我，錦，我最討厭別人說我冷血，你不會懂的！

朝雪怒不可遏的打開法力，光影般移動到我的身旁，子末，你看到冰馨與死去的步遙了嗎，你還不知人冷暖的笑，你是我見過的最冷血的人。

子末頭發狂亂飛舞，你們都不會懂的，這點感對我來說是多麽地渺小，你們都會為我失去的東西陪葬。

錦，大地上將長滿千年不敗的黑色曼陀羅，也會蔓延到整個落月國。這個世界將是黑色亡靈的自由生存地。世間消逝感，才會不存在約束自由的牽絆！

子末，你已經錯了太多。你不僅是個冷血無的人，還是個沒有魂魄的人。你是沒有亡靈的，你的自由生存地只是墳墓。冰馨站起身，眼角殘留著淚光，冷笑著說。

子末又憤怒地在風中狂笑，楓葉紛紛從搖擺的樹梢墜落，大片大片如千萬刀刃擦掠朝雪身邊。

錦，我會把你們捏碎，然後把你們化為灰燼的亡靈灑在黑色曼陀羅蔓延生長的土地上……

子末瞬間打開法力，眼睛散發紅艷光澤，跳動的火焰變幻成鬼魅的骷髏，張牙舞爪。凜冽寒風夾雜著破碎的楓葉襲來，刺痛的劃破皮膚。金燦燦的光圈在子末身上旋轉。楓葉碰觸，瞬間化為灰燼。

錦，游戲……該結束了！

變幻的火焰像是要流竄出來，那勢不可擋的熱浪撲打在所有人的臉上，灼灼地刺痛，子末慢慢扣動手指……

子末！蓉花突然擡起頭大喊，子末，讓我來！

子末停下手上的動作，轉過頭望著蓉花，滿意地笑了，蓉花，我就等待你這句話呢，你沒有讓我失望，你是焰國的一個很好的服從者。

蓉花，使出你的火鳳凰，我要你殺死他們，來證明你對焰國的忠誠。錦，我現在同你，因為蓉花要結束你的生命了。讓你死在你心愛的人的手上，這……是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呢？

子末又迎著風諷笑起來，笑聲撕碎零落的楓葉。

蓉花把目光投放在我們身上，巒劫，朝雪，冰馨和我……蓉花眼眸深處有一灘波光粼粼的湖水，在柔軟的風裏安靜晃動，不忍的在我們身上反覆地徘徊。

子末督促道，蓉花，你不是告訴我你最恨的人是錦嗎，你也說有一天想要親手死在你手裏的，現在莫大的機會就在眼前，你還在猶豫什麽？

不是。子末。我沒有猶豫。我只是……在享受這一刻的到來。

蓉花，蓉花……我感覺自己是在輕聲呼喚。步遙在瞬間死亡的夢魘已震懾了身後的戰士們，無法預知那股強大的法力再次釋放時會發生什麽。

可是，我相信蓉花不會的，蓉花是美好的。眼前的這些只是夢境而已。蓉花。我再次輕聲呼喚。

蓉花卻沒有理會我。光焰明亮耀人。長發飄飛向著蒼穹延伸。一團怒不可遏的火焰。

蓉花嘴角微微凸起，勾勒出一道湛亮的輕笑。落幕般緩慢閉上眼睛。微涼的空氣在慢慢抽盡。

火鳳凰翩躚著翅膀，從蓉花光焰裏飛出，比第一只狂舞的鳳凰更加美麗。夢幻的接近完美。在它背後，卻隱藏著不敢去猜想的殺氣。

錦，巒劫的聲音如被搗碎的水銀抖動，我會保護你的。

然後火鳳凰翩躚起舞在夜空，楓林地仿佛成為一片黑暗神秘的全新世界，純凈泛湧的光澤融合在一起。沒有人見過這樣完美的絕唱，包括焰國的士兵所有人都在驚嘆，仿佛失去了自我意識的假定。

只有子末，完全沒被火鳳凰所吸引，冷笑著目光邪氣的望著我。

我的意識也漸漸變得不清醒，凝視著鳳凰。不知不覺回到了我的家鄉。肅穆的如圓月一樣柔美的王宮，到處長著蓉樹，白色無暇的花瓣散發清淡香氣。一條河流從王宮前不遠處蜿蜒流淌，在王宮東南方向有藍色瑪瑙似的璀璨池塘。落月池。

池面上漂浮著一朵一朵簇擁的白蓮花，在明媚著陽光下發出微微藍光。大人和小孩子們都喜歡漫步落月池邊，有的小孩子經常騎在他父親的脖子上，高興地唱起童謠，聲音清脆天籟。

一個大男孩牽著一個小女孩的手走在池邊，大男孩的步子是緩慢的。小女孩穿著白色裙子，光著腳，裙擺輕輕拍打著小女孩白凈的小腿，細小的右手緊緊地握著大男孩修長的左手，歡愉地在他身邊奔跑。大男孩雙手將她舉在空中，輕輕向上拋起，落下了又接住，再輕輕向上拋……小女孩笑得很大聲，很燦爛。

玩累了。他們就靜靜地站在落月池邊，大男孩撐開風袍包裹著小女孩，看落月池裏盛開的白色蓮花……

錦，錦，不要被鳳凰迷惑……

我突然像是從深邃的夢中醒來。

子蓮擡起頭看著我輕聲叫，哥……然後，子蓮消失了，白色蓮花消失了，落月池消失了。

遙遠而神秘的聲音滲透入我的耳內。我醒來。看到蓉花沈靜的眼神，聲音仿佛就是從那裏傳出。

我環視四周親近的人，朝雪、冰馨、巒劫，還有我身後的兩千多戰士，都像是剛剛蘇醒。朦朧的眼神繚繞著氤氳大霧。

而焰國士兵們還沈浸其中，微微醉意的臉上彌散著快樂興奮，憂慮悲傷。

每個人都回到了記憶裏最深刻的地方。時間像是被淩駕於生命之上的神掌控，它揮動可以翻雲覆雨的手掌，然後時間倒流，撲面而來。深深沈浸的人，踏著遺漏在時間道路上恍惚的印痕一步一步，走回原點。

我知道，這根本不屬於焰國桀傲的法術，而是蓉花最擅長、最喜歡的落月幻術。

記憶中的蓉花喜歡彈奏古琴，柔美華麗的琴聲飄夜空，響徹千年。琴弦繚亂如櫻花紛亂時，卻隱藏著兇狠難料的殺機。

很少人能抵擋得住又或。因為世上，沒有人喜歡去抗拒美。

被琴聲刺破心臟的人，最後快樂的死去。臉上浸染微美的神。

沈浸於火鳳凰美艷姿容的人將會難逃劫難。微冷的風從深不可測量的楓林深處湧來。來自森林深處的某種獸類濃重呼吼。這種聲音不斷重覆。由遠及近。一陣一陣湧動。低沈而又緩慢的，步步近。

蓉花飄動在落滿星光夜空下的火紅長發，一縷一縷，比被風吹落的粉紅花瓣還要美好。隱約聽到粉紅薔薇花瓣掉落在水面上溫柔的聲響。那是火鳳凰舞動翅膀的聲音。

我清醒著。看著蓉花不被琢磨的眼神。

我在心裏輕輕默念，蓉花，你喚醒了我和我的戰士們，我就知道你隱忍著無奈與苦痛，不會傷害我們。蓉花我在等待你，等待接你回家，蓉花回家好嗎，回家……

蓉花我在等待你回家。

仿佛蓉花聽得懂我的心聲。淚水在陽光下折出真切的留戀，凝固在蓉花湛亮的眼眸深處。

靜寂的憂傷是白蓮花敗落發出的回響。

蓉花凝視著我神寡默，僵固了許久。戴著濃郁瑪瑙的無名指輕輕扣動食指。

她再次落幕般緩慢閉上雙眼。

突然。火鳳凰精美的軀體迸裂開來，散落的圓潤光芒輕緩地翩躚飛馳，掠入沈浸夢境中的焰國士兵膛上……四散火焰的外層有淺白光暈，一圈一圈盤旋，涅磐不熄……

光暈盤旋，涅磐不熄……

還清晰記得蓉花會用蓮花花瓣裏的汁液畫出美麗景致。世上總是有許多奇妙的事發生。或者它們只是靜守在生命的路途，等待你來。

有些人錯過，有些人緊緊抓住不放手。這樣的設定只需一顆留念的心靈。許多人沒有，因此失去了。蓉花曾告訴過我，生命值得留戀的東西有太多。

當我看到蓉花手下的景致時，感到前所未有的驚嘆。被生命的威嚴與靜美深深折服。

雪白的絹紙靜靜擺放在一張紫檀桌上，蓉花穿著粉紅長袍站在桌前，白嫩的手指握著一塊梭形靈石，鏗鏘鏗鏘地搗碎一片很大的蓮花花瓣，白皙的臉頰泛起紅暈色澤，錦，你喜歡怎樣的景色？

我喜歡……祥和安靜的，比較唯美的景色吧。

蓉花含蓄的點點頭，彎下纖細的腰磨蝕被搗碎的花瓣。

磨蝕好了破碎花瓣，蓉花拿起幻雪鳥的絨毛編織起的靈筆，擡起頭淺笑著，神秘的望著我。

錦，我要讓你看到在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的，世外桃源一樣唯美夢幻的景色。

蓉花撩起長袖拿起靈筆，輕輕蘸了幾下靈石上花瓣的汁液。目光專註的彎下柔弱的腰，像是有點支撐不住上半身的重量。我幾乎要走上前扶住她的腰。

可蓉花安靜的握著筆，我不忍心打擾。筆觸慢慢靠近絹紙。

錦，閉上眼睛。蓉花溫柔的說。

蓉花，你真美好。

我閉上眼睛。滿心期待。

雪花從蒼白遙不可及的天空落到蓮花葉上，簌簌輕淺的音韻，是與荷葉發出的共震。我聽到這持久而溫柔的細膩聲響。如在潮濕的心底蔓延生長的綠色苔鮮。松鼠悄悄地躲到大樹枝葉掩蓋的陽光後面酣睡。長年不散的氤氳霧氣夾雜著深綠羽狀羊齒的清淡氣味……

這是來自於對雪霧森林的印跡。

雪霧森林，滿載著光輝至生命殆盡的挽歌。

我不知如何用語言描繪。蓉花是天籟的寵兒。她的聲音總會將我帶入蜿蜒流淌的美好記憶裏，我不曾遺漏對往事的歡喜。如同我的生命，並不缺少煙花渲染。

錦，來，睜開眼睛……

不知多久。我從雪霧森林裏走出來，蓉花站在森林盡頭的紅蓮地上，錦，醒來……

我朦朧醒來，揉搓著眼睛。即刻被絹紙上的景色吸引。我甚至覺得，這屬於天上仙女化身降臨。

並且存在著不同凡響的寓意。

美麗的鳳凰飛舞在蓮花簇擁盛開的境地，精美的太陽托著鳳凰的羽翼，淺白的光暈一圈一圈盤旋繚繞，仿佛就是太陽綻裂的斑斕色彩。

鳳凰的神肅穆而凝重，濃郁的神秘感讓人不降服與謙卑。

涅磐不熄。

就是這驚艷鳳凰散發的光暈，掠入焰國士兵的膛。

許多焰國士兵無聲地倒下。如同蓉花搗碎的花瓣一樣。

巒劫流露出一副空前絕後驚喜的面容。靜默的無法保留的。紅發飄揚。朝雪與冰馨，呆滯著眼睛凝望眼前奇跡出現。

焰國士兵排山倒海的倒下，流淌的血液染滿整座楓林。

那一刻，時間停留。

只有子末，目光憤怒四，瞬間本能反般撩動手指……

蓉花，你是第一個敢如此欺騙我的人。我要讓你的亡靈，破散在黑色曼陀羅的墳墓下……

純金色的火焰化作狂野舞動的骷髏，朝蓉花洶湧而來……

沈默在楓樹上的鷹咆、楓鳶，被驚嚇地拍打著巨大翅膀，四散逃離。

那刻我竭盡全部的力量，想要沖到蓉花身前，我也必須要擋在蓉花身前。

因為，蓉花，我說過要好好保護你的，我要保護你……

流光溢彩的火焰變幻著詭異的身姿，如一片疊起的黑色群嵐重重倒來，揚起緊緊仄的氣流。我凝聚起全部的焰國法力與落月幻術。撐起風袍遮擋著灼熱的氣流邁步前行。

銀色長發如華麗絲緞獵獵地撲打在我臉上，隱隱疼痛。幻雪劍掛在腰間微微地顫動。宛若靈乍現，鼓勵我要堅強。

是。我要堅強。

我挺起劍拔的身姿迎著沈重壓迫的氣流而上，肌膚刺骨一樣的疼痛，但是我還有堅強忍耐。

蓉花，我說過要接你回家，會好好保護你。我不要再有一個你離開我，子蓮離開了，我的父親離開了，步遙和顏燼離開了，我不要你再離開我……

一束一束堅硬的流光劃破我的臉頰，灼灼火焰漫天鋪蓋住我的身體。可是，蓉花我一點都不覺得疼痛，因為你就在我的眼前。

為了你，我可以放棄生命。

如同利刃的氣流撕裂我白色的長袍，我**著步子決不放棄的向前，盡管子末那強大的力量幾近使我的腔壓縮到極限。

我聽到，身後有許多人在喊我的名字。那都是我熟悉的，溫暖而美好的聲音。可我固執著沒有回頭。我想起我小時的夢想，它從童年延續到了現在。一直未曾改變過。我想我不會後悔，一生都不會後悔。

蓉花的身影就在我的眼前，我只想不要子末傷害到她。蓉花，讓我保護你……

子末望著這一幕仰起頭來放聲獰笑，錦，你可真有意啊，我從未見過你這麽傻的。不過我還是提前告訴你，你是拯救不了蓉花的。我們玩一個游戲。讓你眼看著你心愛的人死去，是不是也挺有趣呢？

子末用那雙邪惡的眼神註視痛苦的蓉花，又註視著我。最後仰起頭面向蒼藍的天空，哥，這是你教我的，背叛與不服從的下場要受懲罰。游戲……要結束了。

子末……你太狠毒了。

巒劫、冰馨和朝雪一同拿起手中的法杖，指向子末，就在剛要扣動手指時，子末輕輕地朝他們揮動手掌，然後法杖頹然斷裂。我看到他們臉上驚詫的表。那樣的難過。

於是，他們釋放出所有法力凝聚在我身上，悲愴的臉龐深深鏤刻著逆流悲傷。我知道，這些法力在子末面前是無濟於事的。

我的步履愈加艱難，仿佛只要一松懈我就會被擊敗破碎。可是蓉花，我看到了你站在距我只有一步遠的地方。

突然一陣猛烈的熱浪襲來。子末紛亂的長發蓋住了她整張臉。

我感覺有東西刺入喉嚨，疼痛的說不出話來。我滾燙的淚水大顆大顆的溢出了眼眶。因為，我被那股火焰阻擋住了。我竭盡所有的力量，也無法往前邁出半步距離。

我看著臉頰上爬滿晶瑩淚水的蓉花，她好像有著千言萬語要對我說。

我伸出手指要撫觸蓉花，手腕裸露出那串子蓮給我的蓉子，我稍微用力向蓉花伸出手指，穿連蓉子的絲繩卻突然斷開了。可是子蓮曾對我說，這根蓮精絲繩是永遠不會斷的。

我才知道，永遠是這麽短暫。

一顆一顆的蓉子像眼淚一樣滾落下來。

子蓮，哥竟然把你給我最好的的東西弄丟了，哥對不起你，你恨哥嗎，恨嗎？

子蓮的臉龐朦朦朧朧的出現在我的眼前，哥，我怎麽會恨你……

哥，子蓮希望看到你們成親，我希望看到哥哥不再寂寞，每天每天幸福地微笑起來。像陽光一樣明亮的微笑。

哥，你將是一個幸福的人。

子蓮笑容滿盈的臉龐消散了。子蓮，哥怎麽可以讓你失望，怎麽可以？

蓉花，你聽到了嗎？我的妹妹子蓮有一個偉大的願望，她說我將會是一個幸福的人。她是那麽愛我。蓉花，我看到你悲痛的臉龐在我一步之遠的地方，如慘敗的淒美蓮花漂浮在水面。我也對你承諾過，我說等打敗遼澈後我們就回落月國一起看落月池裏開放的蓮花……我沒想到，承諾是這樣脆弱無力。

承諾也只是三月盛開的桃花一樣美麗短暫，我緊緊抓住三月的腳步怕它離開，於是它真的就離開了。

我無法再向你，承諾。

蓉花滿臉流瀉著淚水，怦然綻放出紅蓮一樣璀璨的笑容。這是我一生，也無法釋懷的最美麗的笑容。

蓉花向我伸出柔弱的手指，緩慢地，緩慢地，逆反著翺翔在時光裏的流光，一點一點伸出手指。

我知道，蓉花聽得到我的心聲。

我們仿佛站在山崖相對而望，中間隔著一道深深火海。我們知道命運的盡頭悄然開放，卻依舊固執著伸出手指以為還可以永遠在一起。流焰卻突然紅蓮啼血似的噴湧而出，彌漫天空。

蓉花，天堂之上，是否也會響起你的歌聲。

那骷髏火焰狂舞著纏繞蓉花，蓉花的靈力大把大把流逝，最終消散殆盡，無法動彈。但蓉花仍舊吃力地向我伸出手指要牽著我的手。那是超乎靈力之外的一種力量，單純的純屬意識的。掛滿無窮無盡蔓延傷悲的眉毛，一絲一絲零落。

我難過的淚流滿面。

蓉花，我只要最後牽一次牽你的手，聽說在天堂之上殘留著前生的印跡，這最後牽手，會喚醒我們前生全部的記憶。

可是。

可是我幾乎耗盡了今生全部的力量，抵擋著空前絕後洶湧來襲的火焰。

我似乎能看到巒劫面目蒼白的無奈如紛紛楊花從我眼前飄落，看到冰馨和朝雪憐惜心疼的面容恍惚閃動，看到子蓮在天堂之上俯身嘆息的沈沈失望，看到步遙躬身修長的紅袍斜飛在風裏，看到蓉花無窮無盡的遺憾一寸一寸漫過我的記憶。

因為我的身體，一點一點，往後滑退。

但是那一刻，我與蓉花指尖的距離，只有一片蓮花花瓣那麽薄那麽近。

我的身體慢慢往後滑退，無聲無息的滑退。

我想最後牽一下蓉花的手，僅僅是最後一次。但是上蒼，也沒有給我這麽微小的機會。

蓉花臉龐流洩著汩汩淚水，在漫天火焰的團團包裹裏。身影漸漸模糊，如散落的灰燼一樣被風吹走，消失。

蓉花慢慢地消失在了我面前，紛落的楓葉繚繞在她身邊一同消失了。

那張面孔，那美麗的回憶，那美好的憧憬、海誓山盟，就這樣消失了蹤跡。再也尋不到。

子末的法力漸漸停息了。她安靜地望著眼前被她毀滅的蓉花的亡靈。四散的亡靈一閃一閃，被風吹滅。子末沈默的凝視了很久很久。然後撩起了單薄的風袍，轉身，離開。

我無力地趴倒在地上，伸著手指失去了言語。

我不知道子末為何不將我們全部殺死。她可以輕而易舉的做到。

子末離開的身影消失在天微微亮起的地平線。

巒劫、冰馨和朝雪跪在我的身邊扶我坐起，我只看到他們不停翳動的嘴唇和倉皇的臉龐。可聽不到一句話。

只有內心翻滾的難過如水沸騰咕嘟咕嘟，響徹耳邊。還被千言萬語揮之不去的欲念，緊緊牽絆。

我一直以為我可以做到必須要做的事情，我一直以為命運是可以改變的。可這一切告訴我，命運終究是無法抗拒的，我不能夠改變它，在它面前我是那樣渺小。

對命運而言，我們永遠看不到它在未來要進行的游戲，只有親身經歷過後驀然回首，才會恍然頓悟或者依舊無法參透。

那一時刻我無言以對，心中的希望在一股一股流失。

我看到泥濘的水窪裏有一張空洞的面容，他已經失去了許多自以為永遠不會讓它們受到傷害的東西。每失去一樣東西他都會傷心落淚。他生命裏很重要人的還是一一離開了。他沾濕的銀色長發貼在臉頰上，那雙幽暗不滲陽光的水藍眼睛長久封閉。

錦，多少次我看到了幾近懦弱的自己。你只是為一個未醒的夢不放棄所有。

仿佛在昨日，我還可以輕松地牽著蓉花的手自由奔跑在青草蔥蔥的陽春野地。我們躺在草地上任陽光灑落。牽著手哼唱起一首一首熟悉而溫暖的歌。

仿佛在昨日，蓉花還愉快的告訴我兩種很罕見的花。一種叫七夜堇，總是在寂靜的午夜時分悄然開放；一種叫暮思雪，總是向著最明媚的陽光憤然開放。蓉花說我很像那種七夜堇花，寂寞單純真喜歡午夜。而她說她傷心自己不像暮思雪，因為七夜堇與暮思雪是世上最相配的花。我撫摸著蓉花柔軟的頭發說你真是個傻孩子。蓉花的語氣嚴肅而認真了起來，錦，你會遇到與你最相稱的花朵。她忽然又幸福的望著我微笑。

仿佛在昨日，我還擁抱蓉花在溫暖的懷中，坐在千年楓樹粗壯的枝椏上，白天透過楓葉看飄蕩在藍天、綿延起伏的雲朵，夜晚等待滿天星光落滿我們的肩膀。低頭就親吻到蓉花殷紅的臉頰。而且蓉花身上清淡的馨香讓我不禁心醉。你瑩亮的眼眸美過落月國的琴女蓮姬，你從徐徐綻開的蓉花花瓣裏飄舞著出生時，母親和婆婆為你喜極而泣。全家為你感到驕傲。因為你是落月國獨一無二的蓉花。

仿佛在昨日，那麽近那麽近。一回首、一頓足就聽得到昨日蝴蝶著落在櫻花上悄悄的話語，看到一只一只白色羽翼的幻雪鳥斜飛在遼闊天空，唱起嘹亮的歌。

流淌在腦袋裏蓉花的記憶，如雕零的七夜堇花一般悄然散落了淒美一地，在寂寥的夜晚獨仰蒼天默默流淚。

時間與命運背道而馳。相同的是就這樣一如既往地倏忽而逝。這又是容許質疑的安排。流轉的生命永遠暗含心靈寓意。

蓉花，你想念我嗎？到最後時刻你也沒告訴我你想我，可是我知道，你比誰都要愛我。因為為了我，你放棄了自己的生命。因為為了我，你獨自忍受了那麽多。

蓉花，我覺得自己對不起你，我沒有接你回家娶你為妻，你是否一直在等待著我呢？我也讓子蓮失望了，那串寫著祝福的蓉子一顆一顆滾落在火海，我看到它慢慢融化流淌的樣子，突然像眼淚一樣狠狠地幹竭掉。我不能為你披上粉紅的輕紗嫁衣了，可是蓉花我想念你。

蓉花我愛你，直到你容顏消散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愛你。今生遇到你是我徹心徹肺的幸運。用我全部的後半生也換不來，這暖徹心扉的幸運。

蓉花，天堂之上會響起你的歌聲嗎，天堂會不會冷，那裏有多遠呢。我擡起頭只看到散漫的雲朵飄過去，靜靜的飄過去，卻聽不到你的，歌唱。

錦，我要離開你了，我一點也不放心你，你是個傻孩子，是個單純又憂傷的傻孩子……

落月/流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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